洗 年 澡
* k, {& u, S- C; x# k+ c文/陈修强
) F/ X8 R6 S8 c* G ( c/ k9 U1 p6 Y8 c: q
说起“洗年澡”这个名词,可能现在(安徽)无为的年轻人已经不知其为何物了,洗澡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为何中间要加个“年”字呢,难道一年才洗一次澡,那也太埋汰了吧。 为了说清这个问题,请容我从头说起。 虽然过去农村人的卫生保健意识相比城里人会差些,但也不会像缺水的地方那样,一生只洗三次澡。春秋时节,隔三岔五还是要洗上一回的。那时洗澡也很简单,就是事先烧好开水,倒入大木盆中,如果水过热,就加些冷水;相反,就加些热水。平时就相对马虎些,“前三把后二把”就好了。 到了盛夏,男人洗澡就更好办了,跳进房前门后的池塘,一个天然的大澡盆,想怎么洗就怎么洗,然后坐在水跳(板)边,尽情地用黄色的肥皂涂抹在身上与头上,最后舀起一盆盆清澈见底的河水,从头浇下,冲净身上的泡沫,带着肥皂的臭味,心满意足地回家,换掉湿淋淋的短裤,就算完成了一次洗澡。 然而到了冬天,气温急剧下降,即便在家里用木盆洗热水澡也觉得冷了,更别说野外了。要知道七八十年代的无为比现在冷得多,加上冬闲,劳动的减少,人们出汗相对减少,为避免着凉也就减少了洗澡的次数,但寒冬又是漫长的,时间一久,我们爱打闹而流汗的小孩子身上远远都可以闻到一股酸味,只不过那时的我们都一样“臭味相投”,也就不足为怪了。 但不论城乡,无论穷富,都讲究“干干净净过大年”的。所以每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过后,父亲“掸过尘”,便带上我一起去洗年澡了。 那时离我们村最近的公共浴室在离家不远的新河镇上,镇上只有一家集体浴室,它的对面就是镇上最大的一个商场,一个繁华所在。 来到浴室门口,父亲掀开厚厚的脏得认不出原来颜色的棉门帘,领着我走了进去,来到柜台前,交过钱,便再次穿过一个同样油光光的门帘,来到了里间,这里便全是洗年澡的人了。
都是男人,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大家一件件地脱掉身上一层层的衣服,放在破烂的床榻上,最外面的棉袄已经发硬,通过破洞的地方可以看见里面的棉花已经发黄变黑。那时人们除了笨拙的棉衣外,并没有什么轻薄保暖的衣服,只能通过多穿一些单薄的衣服来保持体温。当然人群中也夹杂着一些穿着较好的人前来洗澡,他们大都皱着眉头,脱下带绒的卫生衣,并不和周围的人说一句话,仿佛那样就会失去他们的身份。我们脱下来的衣服就胡乱地堆放在那里,整个屋子里散发着一阵阵浓烈的汗臭味。 来到水池边,发现里面的水已经浑浊,但是人们依旧或站或蹲地在水中用毛巾擦洗着身体。由于人太多,像下饺子一样,所以不可能像如今桑拿池里可以舒服舒服地躺在水里。虽然水是浑浊的,但温度还是不低,我只得坐在池沿上,先小心地把脚伸进水里,等脚适应水温后,再慢慢往下伸,先是膝盖,然后是大腿,同时用毛巾沾着池里的浑水往身上涂擦,最后才慢慢蹲下身去,让热水全部包围了自己,直到脖子,并发出一阵阵痛并快乐着的呻吟。 好在那时的人们除了一般的皮肤病外,并没有如今可怕的传染病,所以池中的人们都是坦然地泡着,搓着,直到浑身发红发热,仿佛要把身上一年中所有的污垢全部洗去,连肚脐眼里的屎都要抠出来。在我看来,他们洗去的不仅是身上的汗渍,也是这一年中所有的劳累,一年中全部的辛酸。他们虽然外表邋遢,但却是天底下内心最干净的人。 由于我年龄较小,还不太熟练用毛巾在背后拉扯,于是父亲便停下来帮我擦洗着后背。因为父亲力气较大,瘦弱的我被擦得左右摇晃,由于怕痒,还忍不住笑个不停: “阿大,等会我也要帮你擦背。” 父亲并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粗糙的手继续手中的动作。 空气的浑浊,使得人不能长久地呆在这个池中,这样洗好身体与头发的我们便爬出池外,擦干身体,来到床榻前。屋外的空气中虽然依旧带着异味,但相比里面的浑浊已算清新,我一边穿着衣服,看着每个人的脸都是红红的,头发也是乌黑发亮,一点也不输城镇里的人,只是我们的命运不好,出生在农村,倘若我也长在城里,我想我一点也不会差于他们的。 这时耳边响起了管理员的催促声:“洗好的人就走吧,不要再躺在那休息了,年底人多,请大家原谅。”尽管嘴上说着“原谅”,但冷冰冰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原谅”的表情。 这时我注意到刚才一个在池中和我们一样赤条条洗澡的人也慢慢穿好他干净整洁的衣服,不知怎么的,我的目光不由得由刚才池中的平视变成了五味杂陈。默默看着他穿上又恢复身份的衣服和白净富态的脸,瞅着他掀开依旧油亮的门帘,一阵寒风吹来,吹进了我的领口,也吹进了我只燥热了一会儿的内心。
& a W0 v& k+ j0 i$ p$ V
; a8 x* U3 [2 t2 o6 ?/ a( k, C |